喜鹊从小的时候,就被称为“地、富崽子”,一直了十多年。后来,她又长了几岁,情况就发生了变化。她不再被人们看作“崽子”了,而是干脆划入了地、富分子一类。
有一件事,铁锁记得特别清楚:那是他们念完了初中,正式回村参加农业劳动的头一次社员大会。支部书记讲完了,队长讲,民兵排长讲。就这样,一直讲了两个多钟头。会场上,被一片蛤蟆头烟的浓雾所笼罩。眼看着就要散会了,队长却又突然宣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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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地、富先走,贫下中农留下
这是村子里开会的惯例了,但是,喜鹊却不知道。她抬眼看了看,几户地、富家的人,还有爹,都挺自然地站了起来,一个跟着一个地出去了。爹临出门的时候,还回过头来,拿眼睛招呼她。可是,她垂下眼睑,硬是坐着不动。
“喜鹊!”队长吼了一声,“你的耳朵塞棉花啦?”,
“唔?没塞呀!”喜鹊伸出小手指头,挺认真地掏了掏耳朵,然后呢,又把那小手指头抽出来,噗噗地吹了两下,说:“没塞,不信你看!”
在场的人,都哈哈大笑起来。
队长的嘴都气歪了,吼道:“你没塞,叫你出去你为啥不出去?”
“你什么时候叫我出去了?”喜鹊腾地站起来,顶了他一句。
“刚才,我刚才宣布了。”
“我咋没听见?”
“没听见?我再重复一遍:现在,地、富分子出去!”
喜鹊一听,不仅没走,却又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。
“你想咋样?”队长气得太阳穴青筋直跳,脸憋得像猪肝似的。
喜鹊呢,却不卑不亢,不慌不忙地说:“啧啧啧,你这是在哪儿遇到了不顺,冲我撒邪乎气呢?”
“我让你出去,你少费话!”
“你也没叫我出去呀!”
“啥?”队长的眼睛瞪圆了,“你说啥?”
“你刚才两遍都说让地、富分子出去,可我既不是地主分子,也不是富农分子,我凭啥出去?”
“你爹有历史问题,也包括你!”
“可刚才你没说清楚。”
“我现在说清楚了。”
喜鹊这时才站起身,扬起脸儿,慢慢悠悠地朝门口走,走了几步,又站住了,回过身来对队长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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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以后说话,清楚点儿,最低也得叫人听明白。记住啦?”
说完,才踅转身子,用小指头抠着耳朵眼儿,慢慢悠悠地跨出门去。她走了,是笑着走的,只有当她的目光同铁锁的目光相遇的那一刹那间,才流露出了几丝悲苦和哀戚。
铁锁后来曾为这事儿劝过她:“喜鹊呀,你在人家的手心里攥着,该忍的就忍了吧,别惹出祸来。常言说:知足者常乐,能忍者自安啊!”
喜鹊呢,却苦笑笑,微微摇着头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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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铁锁哥,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反倒好了,叫我咋忍我都忍。可是,现在忍也不顶用。你看我爹,忍了大半辈子了,还不是照样给他们当活靶子?”
铁锁听了,也没话说。
你看,喜鹊从小到大,就是这么一种性格,就是这么一副脾气。这样一个犟姑娘,在她*气走的时候,就凭铁锁能把她拽回来?
所以,铁锁很有自知之明。他既没喊,也没拽,只是默默地站在那儿,看她背着自己的小药篓儿向沉沉的夜色走去,直到瞧不见影儿了,也听不见脚步声了,才扭过头来,慢慢地往回走。
这时候,那弯像小船似的月牙儿,已经从云海中慢慢悠悠地飘出来。*昏星升得挺高了,它因月牙儿的出现而显得不再那么明亮。村街上,仍然有些黑。狗在咬,驴在叫,电动机的小马达也在响。这一切,都使铁锁的心绪很纷乱;就连那水一般明亮的月光,也丝毫不能抚慰他的那颗不安的心。
他进了小院儿,又重新回到东耳房。这时,一家人正坐在那儿,七嘴八舌地议论喜鹊。
正在说话的是马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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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喜鹊这丫头,原先给我的印象挺不错的,可今天这么一看,也忒厉害了。当女人的,没有女人样儿,这可不是个小毛病。咱铁锁讨这么个媳妇,能降住她?”
“就是呢。”巧姑启齿一笑,附和马莲的意见,“连大伯子都敢收拾,将来还有咱铁锁的好日子!”她说到这儿,先看看公爹,接下来看看铁锁,然后呢,又用目光扫遍全屋。“就凭咱铁锁这一表人才,找啥样的没有,就非得要她?”
“哼!”铜锁不满地瞪了铁锁一眼,“叫那个洞盘丝的女妖精给迷住了。”
枣花一听,揩了揩眼睛,又使劲咽了口唾沫,想说话,但抬眼看看大伙,又忍了。这时候,小虎却从斜刺里杀将出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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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对,你们说的都不对!我看,顶数喜鹊姨最好了!”
“好,当然好。”铜锁一使劲儿,把两串鼻涕抽回嘴里,然后又当作粘痰吐出来,用大巴掌一抹嘴,拉着长声说:“你老叔说这么个媳妇,好经常给你们炖鸡嗉子吃。这手艺,旁人谁会?”他说这话的时候,忿忿地斜睨着铁锁。
未完待续……
本文选自韩志君的文学小说《命运四重奏》,年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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